舊聞新讀——1986年:「三點式」姑娘出場的內幕作者:張晉老師/中國大陸
(此文原載《現代人物報》1986年12月4日,後被編入中國工人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記者觀察》一書。)
妙齡少女穿一條小三角褲,用兩片小布拼成乳罩,展現美的身姿。「三點式 」的衝擊波,將我國健美運動沖上新的高度!
1986年,是「比基尼」(三點式)泳裝問世四十週年。
在對20世紀人類生活產生著重大影響的發明中,比基尼泳裝的誕生,是不可小覷的。
1946年6月30日,美國在南太平洋一個名為比基尼的珊瑚島上,引爆了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比基尼」從此成為英語「聳人聽聞」、「驚天動地」等詞彙的同義詞。
1946年7月18日,當巴黎和一位泳裝設計師首次推出一款由三塊布和四條帶子組成的泳裝時,其對世界的震驚程度不亞於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比基尼,從此成為這款「三點式」泳裝的名字。
健美比賽穿「三點式」的決策是怎樣作出的?隨著中國加入國際健聯,1990 年亞運會又把健美列入比賽項目,一個新問題出現了——中國女子隊員穿不穿「三點式」?按照國際健美聯章程規定:女子比賽要做足五個規定動作,根據腹、腿、胸、臂、背等七個部位的肌肉明顯度來評分。因此,女運動員若不穿「三點式」比賽,裁判員則無法評分。看來,女子比賽穿「三點式」已是必然趨勢,然而突破口選在何時何地?
第四屆力士杯健美賽原定1986年在西安舉行,後因故未成。國際健美協會名譽會員、上海舉重協會副主席婁琢玉知道這個消息,馬上找廣東體委同志商量,建議將比賽改在深圳舉行。
深圳是改革的前沿,中西方文化交匯的一個窗口,在深圳,更容易取得突破!
1986年7月4-7日,東莞。我國第一個體育個體戶袁國暉創辦的必達健身院主辦全國健美邀請賽。
比賽期間,有人提出:在深圳舉行的第四屆力士杯女子健美賽應穿「三點式」上場。
7月8日,健美界人士開會討論了這一問題,取得了一致的意見。國家體委舉重處負責人吩咐深圳體委:由深圳體委起草一份正式的報告。
8月初,國家體委正式批准了這一決定——中國女子健美運動從此進入一新階段。
報刊關於「三點式」的報導在各地激起強烈反響。
江西省贛州17歲的高中學生林曉峰給報紙寫信說:我隱隱地感覺到一種潛在的可怕的危機,中華民族五千年的傳統文化、傳統美德正在開放的時代中逐漸消失……唉,五千年古老文化看來竟不是數百年「西洋文化」的對手?怪哉?!
一位22歲的山東姑娘看了報紙後,卻寫信到報社,毛遂自薦,要求獻身健美事業,到東莞健美隊當一名專業健美運動員。她在信中「為在東莞健美姐妹能掙脫束縛而欣慰」。
同年7 月,東莞健美隊到深圳華麗宮酒樓表演,當時「三點式」尚未亮相,運動員穿的是游泳衣。為穩妥起見,該酒樓層層請示,經文化部門、體育部門蓋了四五個大紅印,方敢鳴鑼開幕。儘管如此,第二天便有人寫信到報社投拆,說這類健美表演「純粹是看女人的大腿 」,應歸入「低級下流」之列,屬於「兒童不宜」節目。
泳裝表演況且引起這樣的風波,「三點式」更不用說了。
到底應當怎樣看待「三點式」的出現深圳體育發展中心健美教練、被譽為我國健美壇上一對並蒂蓮的冷高侖、錢躍蓮夫婦對報社記者發表談話,認為:
「在文明高度發展的今天,健美運動也是以其獨特的形式,藝術地再現人體美,使人們逐漸地認識到自身的超能絕頂的美。……女性的人體美是人類社會實踐中創造的活生生的藝術品,在健美比賽台上,女運動員身著「三點式」表演,讓人們在欣賞『藝術品』時,從人體各部位優美的肌肉線、挺拔與健康的身段中,調動藝術的想像和健康的聯想」。
冷高侖還對記者說,「如果說,我讓我愛人帶頭穿『三點式』登台表演而引起別人的非議的 話,我將坦然而對。因為我相信隨著社會文明的不斷發展,在『三點式』面前,一些人總會除下那有色眼鏡,舊的封建意識總會被淘汰的」。
東莞虎門鎮:「三點式」姑娘首次亮相1986年9月19日,東莞虎門鎮。「三點式」姑娘首次在此登台亮相。中國健美史寫下新的一頁。
「三點式」在東莞首次取得突破,並非偶然。
東莞是著名的舉重之鄉。在我國,舉重與健美本來就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健美運動今仍 舊 歸國家體委舉重處領導。五十年代,陳鏡開從健美房走向舉重房,數次打破世界紀錄。八十年代——準確地說,應該是一九八四年四月一日,當年東莞52公斤舉重冠軍、現任東莞爆竹廠總務的袁國暉,創辦了莞城必達健身院。他家六十平方米的住房裡,招來了不少健美愛好者,有幹部、教師、工人……
1986年6月17日,《人民日報》在「凡人新事」專欄裡,發表題為《健美專業戶》的文章,介紹了我國第一個體育個體戶袁國暉辦起家庭健美院的事蹟。
1986年7月,袁國暉自籌資金四萬多元,在東莞舉辦「必達杯」、「冠軍杯」全國健美精英邀請賽,一時在全國體育界傳為佳話。
國家體委正式批准「三點式」出場之後,各地紛紛為迎接第四屆「力士杯」賽舉行選拔賽。北京、上海、江蘇、廣州等地亦有人提出讓運動員穿「三點式」出場,然而因為種種緣故,最後還是換成了泳裝。
9月的東莞。44歲的袁國暉準備沖一沖這個禁區。他意識到這將是我國健美史上的一個突破!這個突破需要勇氣,不管是教練員還是運動員,都需要勇氣!
然而,最初的阻力還是使他措手不及。
首先,是他所鍾愛的一個運動員,曾在「必達杯」賽中獲混雙第三名的黃妙玲打退堂鼓了 。
黃妙玲很喜歡健美運動,可是家裡不同意她參加。尤其是母親,一個沒有文化的婦女, 破口大罵:「你再參加健美,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黃妙玲氣得整整兩天沒有吃飯,從此, 再也沒來參加訓練。一個極有潛質的運動員就這樣失去了她的黃金機會,等待她的本應是鮮 花、獎盃……
袁國暉和愛人走街穿巷,到姑娘們家中一個一個做工作——「我小時候生活在水鄉,我 記得姑娘們游泳時都穿著長袖的襯衣和長褲子。雖然她們游來甚覺吃力,但因受傳統觀念束縛,卻又不敢穿短衣短褲,更不用說泳衣。後來游泳運動發展了,運動員一律穿游泳衣。逐漸地泳衣普及到全社會。今天,如果你們看到那個姑娘穿長衣長褲游泳,你們反而覺得奇怪了,反而會笑她呢!「現在,你們穿比基尼泳裝參加健美賽也一樣,由於是第一個帶頭,有點怕。但經過第四屆『力士杯』比賽之後,如果有那個運動員再穿游泳衣參加比賽,那反而會被人家笑了,因為那不是合格的。你帶了頭,不管怎樣,你的名字都會紀錄在歷史上,回過頭來看,就會明白,自己當時多勇敢!」
經過細緻的思想工作,姑娘們的情緒有所穩定。
為了減少姑娘們的心理壓力,選拔賽地點從姑娘們出生長大的莞城移至幾十公里外的虎門鎮。袁國暉又答應姑娘們的要求,作了妥協,取消原定是男女混合雙人的表演。東莞電視台原先。想拍新聞片播放,袁國暉決定不通知電視台,對新聞界「保密」,電視一播放,那還得了!
選拔賽定於9月19日在虎門鎮華都酒樓舉行。
那些天,袁國暉的得意門生,18歲的酒樓服務員陳麗歡思想鬥爭十分激烈。
父親發現她吃不下飯,明顯地瘦了。母親起初同意女兒練健美,可是到了要穿「三點式」又 反對開了。父親是個中學教師,開頭對「三點式」有些不理解,可後來還是想通了——即然政府同意搞,那就不會有錯。況且女兒已經練了一年多,中途放棄實在可惜。
9月19日就該登場。18日那天,女伴們來到陳麗歡家。
姑娘們不禁想起三天前的情形——袁教練帶她們到東莞胸圍廠量身體,訂做「比基尼」比賽服。胸罩廠將兩件「比基尼」的樣品拿出來給姑娘們試穿。第一次穿上這樣暴露的「怪物」,姑娘們個個羞得滿臉飛紅。陳麗歡直嚷:好醜呀!我今晚沒臉見人了。
明天姑娘們就要穿著這種服裝。在大庭廣眾面前亮相。大夥心裡直嘀咕:到底上還是不上?
陳麗歡的父親開了腔:「你們要不去就該早說,現在人家海報都貼出來了,又說不去,那多不好」。
「就當穿的是泳裝吧」。最後姑娘們自己給自己壯膽。
誰第一個出場?誰來打響頭一炮?袁國暉決定讓女兒袁莉莎打頭陣——第一個出場做自選動作。
17歲的小袁,香港親戚送件時髦點的衣服,她都不敢穿,而現在,卻要穿「三點式」上場,她能經受得住這個考驗嗎?袁國暉對女兒寄予厚望——女兒的身體素質頗佳,是個好苗苗,他決心好好摔打她。1990年爭取到北京,參加亞運會比賽,為祖國奪金牌!
小袁用輕鬆而又堅定的語氣說:「爸爸,您放心,我帶頭出場,保證沒問題」。
看看女兒那副鎮靜自若的樣子,袁國暉心頭一熱。
虎門鎮,華都歌廳,數百名觀眾翹首以待。空氣彷彿凝固了。寂靜中,飛騰起樂曲《青春的旋律》。
袁莉莎邁著輕快的步伐帶頭出場。後面緊跟著她的女伴。手臂、胸部、腹部,正面、側面、背面,身體各部位的肌肉,通過奔放的造型,優美的舞姿,融匯成一幅充滿青春活力的絢麗多彩的畫圖。歡呼聲,掌聲,間或雜夾著一兩聲怪嘯。袁國暉長長地舒了口氣。